“通向犯罪的道路不仅是下坡路,而且坡度还很陡。” ——塞内加
卡普诺,艾尔河畔的旅馆,早上6:00。
天还没亮多久,但有些人早已醒来。
泰勒·马修斯掀开房间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在门上两轻一重地敲了三下,门没有开,但也没有锁死,于是马修斯拿出从前台拿来的钥匙把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是一个黑色的悬在半空的黑色“茧子”,被同样是黑色的绳索吊住,马修斯围着这个异物绕了几步,在它的背面,一张人脸从厚实的外壳中露出来,披头散发,面颊像是涂了一层面粉一样白,嘴唇却如血般鲜红。
马修斯拼命忍住自己的声音,他很清楚什么事不能做,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地看着。
终于,这个仿佛已经吊死了的人开口了:“马修斯,要吃烤面包片吗?”
“不用了,谢谢……噗呲,哈哈哈,师傅觉不觉得自己的脸就是一块面包片,需要我帮你加点牛油固定住面粉吗?哈哈哈……”马修斯实在忍不住了,阿德里安·道尔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新鲜小麦粉也跟着往下掉,他敢打赌就算是最荒唐滑稽的喜剧演员也不会化出这种妆容,而眼前这一幕某种意义上确实也比他看过的最好的喜剧还要更有效果。
不理会自己笑到破音然后锤着桌子咳嗽的弟子,道尔撕开“茧子”,拿起一块湿毛巾把脸上的面粉和番茄酱擦掉,开始享用自己刚烤好的早餐,他一边吃一边眉头微皱,不是因为徒弟烦人的声音,而是因为今天早上烤出来的面包有点焦。
以前他可不会犯这种错误,至少在被打得看不清面包长什么样之前不会。
在灌下一瓶自己调制出来的草绿色土味魔药之后,马修斯止住了咳嗽,也终于记起自己来这的原因:“师傅你昨晚为什么没和我一起去调查现场,我在罗斯金家的案发现场等了你一个晚上。”
“昨晚我不是用通讯符文告诉你,我有活要干吗?”
“符文石传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实在听不清,后来我还去问了克雷格,他也不知道你去哪了。”马修斯好奇地摸了摸道尔改装出来的睡袋,他现在才注意到,挂在房梁上的吊索有着一种熟悉的光滑质感,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类似的材料,“这是什么?”
“女人的头发。”
马修斯像触电一样把手抽开了。
“开个玩笑罢了,这个只是用魔药和植物纤维做出来的仿制品,能吊起一栋木屋的仿制品。”
“仿制品?该不会真的有人晚上的时候脸上涂着面粉,就倒悬着睡在挂在女人头发上的睡袋里面吧?”
“不是人类,而是陌穆那莎氏族的吸血鬼,也是在另一片大陆赫赫有名的‘食人蛛’的传说起源,它们脸上涂也不是面粉,而是蜘蛛用来制作蛛丝的分泌物。”
“……你昨晚到底在干嘛?”突然之间,马修斯意识到,他的师傅昨晚放他鸽子绝不是为了一场喜剧表演。
“昨晚,我在探寻一些东西。”透过窗户,道尔望向天空东边,按时升起的太阳刚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回人间,“我试图从这些天卡普诺的命案中,探寻出它的猎杀模式,而最终我能找到的最接近它的猎杀者,就是陌穆那莎氏族的吸血鬼,它们的进食也往往以吸血魔法收尾,还会留下一具干瘪的皮囊任它们摆弄。
而更巧的是,对这个氏族的猎杀,是由我和麟的小队来完成的,而我们两个,或许也是协会里最好的吸血鬼心理学家。这让我得以对这一支的吸血鬼数百年的历史有所研究,了解它是如何从优雅的暗夜贵族演变成原始部落闻之色变的‘食人蛛’恐怖传说。
就如同我们这次的猎物,卡普诺汲血者一样。”
现在,阿德里安·道尔给了卡普诺连环杀手一个名号,这可能意味着,他已经对他的猎物有了初步的了解。
…………
“首先,为了方便研究,我先把卡普诺的鲜血命案逐一罗列出来。”
道尔掀开一个板子上的幕布,在上面写上‘(1)苏珊·温莎’、‘(2)罗伊’、‘(3)兰登’、‘(4)佛瑞德·维杰’、‘(5)雷切特’、‘(6)瑞特·罗斯金’。
“接下来,我会把陌穆那莎氏族的发展过程同样列举出来,我要提醒你的是,不要出于好奇去尝试重复以下的过程,这一支的吸血鬼原本只是因与海族战争落败而被驱逐的落魄被放逐者,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和传承,但它们的幸存者最后在另一片大陆成为了世界上最致命的猎杀者之一,它们构造不出城堡,也配置不出上等的魔药,但它们比你见过的绿森堡吸血鬼氏族要危险百倍。”
道尔在板子上继续书写,他把这个氏族的发展时期分为四个阶段,‘流落异地’、‘隐蔽猎杀’、‘手法成型’、‘食人蛛崛起’。
“好了,用于映射的x和y都准备好了,让我们正式开始吧。首先,我要尝试着诉说卡普诺这座陌生城市里,一只未知吸血鬼的隐秘岁月,而我拥有的唯一资料,就是苏珊·温莎。这一步是必要的,我必须把它和它们最落魄的时期进行对应。”
“落魄?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因为没有其他猎杀案件,约翰管理了这里八年之久,他不会注意不到死于吸血的人类尸体,这也是他之前极度怀疑这个连环猎杀者不存在的原因。一只吸血鬼,可以圈养血奴,可以靠着魅惑换到果腹的血液,但这样得来的食物是不能满足它们扭曲的灵魂的。圣经上最古老的吸血鬼该隐也是人类史上最早的谋杀犯,杀戮得来的,才是它们真正渴求的。”
说到这,道尔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他回忆起这段研究结论是和谁一起验证得出的,那个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的异乡人,早已清楚他自己要面对什么,但道尔却再也无法理解他最好的朋友了,因为他至少无法理解他那时的绝望。灵能止住了不必要的分泌,老猎人重新睁开眼,淡淡地诉说道:“没有盛宴,只能在陌生且危险的地方隐蔽渡日,谁都会因这样的日子感到痛苦压抑,而生活和精神上双重压力则会诱发出异常行为。”
道尔把一张苏珊脖子的解析图钉到板子上,指向那些小孔,说:“看到这些没有?在圈养血奴的时候,吸血鬼会逐步熟悉自己嘴里羔羊的身体构造,只消一个月,它就能保证在吸食时不再留下不可恢复的创伤——除非它想折磨她,但在麻痹后把獠牙插入肌肉明显是失误。但奇怪的是,我进行过鉴定,还把副本发回了协会,得出的结果都是,这些伤痕,来源于同一只吸血鬼。
它这个时期,与它们‘流落异乡’时的经历十分相似。
比起卡普诺这位同类,流落荒野的被放逐者则要凄惨得多——那时候它们还不叫陌穆那莎,我甚至在那段历史记载里,见到过吸血鬼因为摄入过多猴子才吃的食物而死的记录,还有一个把水蛭加入食谱的建议。而更多的压力也意味着更多的异常,那段时间那些吸血鬼靠着圈养一些迷路的老人和小孩才得以保证部族不至于衰落,但它们却选择了用十分愚蠢的方式来对待这些最珍贵的血奴。”
“什么是十分愚蠢的方式?”这个出于好奇的问题问到一半,马修斯就感到了不妙。
“你不会想知道的,马修斯。我只能告诉你,它们下一阶段的开启,源于忍受不了那种生活的疯狂者,疯子发起了变革,不过在鲜血变革中被杀掉的,除了老的首领,还有那些血奴。”尽管没有听到他害怕的答案,马修斯还是感受到毛骨悚然,他的师傅倒是没有太多情绪波动,道尔很明白自己已经把那些冤死的可怜人想要的都给了他们——不是同情和安慰,而是凶手的骨灰和灵魂。
“可以说,在类似的第一个阶段,陌穆那莎和卡普诺汲血者的生活都很凄惨,但前者更痛苦,而后者更具理性——至少我们见到的苏珊还是完整的。这当然不是因为约翰管理下的发达城市比原始密林对吸血鬼更友好,那你知道这种区别从何而来吗?”
还在哀悼着的少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道尔瞟了徒弟在胸口画出的十字一眼,继续说道:“因为,它比它们更具天赋。”
如果那只吸血鬼有幸听到这份评价,或许连它的氏族都会为之感到荣幸吧。
“注意看。”道尔接下来又在板子上属于卡普诺汲血者的地方写上东西,‘(1)艾尔河相对的上游’、‘(2)回家的路上’、‘(3)第二个家’、‘(4)自家酒窖’、‘(5)郊外的钟塔’、‘(6)家中’。
“发现了吗?如果我有关雷切特的推理大概符合,那么苏珊案,是它第一次进行抛尸,同时是唯一一次的抛尸,别忘了,卡普诺可是一个两条河流流经的临海城市,但对这里万分熟悉的它,再也没有选择这个诱人的选项。
更可怕的是,它的选择是对的。”
阿德里安·道尔拿出两份卡普诺城市地图,第一份在蓝色河流区域周围画了许多红点和红圈,而第二份,除了红点之外,还涂满了密密麻麻的绿点。
“这一份,是苏珊和兰登死后,警察在艾尔河的巡逻示意图,因为两起命案都与艾尔河有关;而这一份,则是埃里克干预调查之后,我们通过特殊手段得来的非法眼线;我们甚至调查了各段河流的水文情况以准备分析抛尸地点所在的流域。但这个天罗地网,因为一个简单的选择,变得毫无意义。”
“实际上,苏珊的死已经暴露了许多问题,她的死亡几乎没有任何附加物,这种缺乏幻想的杀戮手法意味着卡普诺汲血者那时还是新手,但它的第一次猎杀就几乎是完美的,即便幸运女神让警察很早找到了尸体,我们还是几乎没有从与它朝夕相处的血奴身上找到线索,这已经足以说明它的天赋。之后罗伊的死更是表现出一种天生的隐蔽技巧,一条水沟和一个开在颈动脉上的伤口就为那场异常死亡盖棺定论,我们险些失去了一个受害者。对比一下那些刚从密林中走出,为自己命名为陌穆那莎的被放逐者吧,你知道它们从第一个阶段转向第二个阶段‘隐蔽猎杀’用了多久吗?”
“……一年?”
道尔在马修斯面前张开手掌。
“五年吗,是有点久。”
“是五十年。”道尔冷笑了一声,“它们新一代的首领只是个疯子,它带领着这群没有武器、盔甲和魔法的残兵败将,向着当地与虎豹为伍的土著直接发动了战争,靠着不死性和水蛭才捡回来一条命,但第二次战斗这个新生氏族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地萨满直接把他们眼中的不洁之物放进了熬制剧毒魔药的大锅里,有效解决了尸魔花短缺的问题。那些吸血鬼被放逐是有原因的,没有在死亡中被筛选、淬炼,它们就是一堆废渣。之后兜兜转转过了五十年,一些活下来的新生代才被迫转变为了能潜伏在泥潭中几天几夜的可怕猎手。”
“是不是感觉陌穆那莎的吸血鬼更加愚蠢,更加野蛮?它们下一阶段的猎杀手法可能会比卡普诺汲血者更加异常,或者说,更具创造力?”阿德里安·道尔问了一个问题。
“虽然我知道你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但我还是想说,目前我是这么觉得的。”马修斯点点头。
“……也对,如果差别太大,我也不会从记忆里挑出它们的例子。”道尔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劳作有点损害他的脑神经了,他居然问了个这么蠢的问题,“接下来,我要讲述的才是精髓部分,你将会见识到,连环杀戮给它和它们带来的东西,如何把这些怪物扭曲成相近的恐怖模样,一种以异常死亡为乐、逐渐遗忘自我的,可悲状态。”
“但在此之前,作为刚才那个愚蠢问题的补偿,我再给你一个有趣的问题吧。陌穆那莎氏族的特殊猎杀手法,或者说‘手法成型’阶段,最初来源于人们的误解,和罗伊案类似,当地的土著毫不在意死于吸血鬼之手的受害者,仅仅是把那些人当成了死在鳄鱼等野兽肚子里的倒霉蛋。逐渐的,摆脱了生活困境的陌穆那莎吸血鬼开始对此感到不满,为了表现自己和野兽的不同,它们把猎物的血吸干后留下了经过处理的干瘪尸体,并逐渐一发不可收拾。我现在告诉你,卡普诺汲血者与陌穆那莎的手法成型阶段存在着关键性的不同,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罗伊案没有让它感到不满?”
“给个提示吧,分界线。”
“抱歉,我真的不是很明白。”
道尔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1到6号案件上画了条线,“假如说,吸血鬼在选择猎杀手法的时候,倾向于那个选项是由动机决定的,把动机简单地划分为原始杀戮欲望和创造性杀戮欲望,再假定它每次杀戮欲望都是恒定的100等份的话,我们来尝试对每次猎杀进行划分,规则你也大概懂,越追求隐蔽和效率,前者分数越多,越异常后者分数越多。”
“(1)的话,大概是95对5,苏珊的衣服被擦干净过,还有一个特殊支架。”
“(2)的话,大概是99对1,罗伊的死真的太干脆了,这个1都算是避免误差才给的。”
“(3)的话,这里就是我所说的边界了,你觉得要给多少?”
“可能有50对50。”
“看得出来,那个诡面木偶给了你很大的冲击力。”道尔点点头,写下一对新的数字,“很不幸,你的答案和我差的有点远。”
“90对10,怎么可能。”马修斯有些不服气。
“马修斯,你知道吗?如果一份艺术品最精髓的部分都是迫于客户的要求才加上去的,那么这份艺术品注定一文不值。”道尔扶着窗台,早晨的卡普诺朝气蓬勃得就如同一副不真实的画一样,他在晨光中开口道,“你或许不会相信,兰登的死状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受害者让一场好端端的精秘谋杀,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变态杀人。”
“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天才,哪怕是他死后的脸,也能轻易地告诉我们一切,所以它被迫毁了他和自己的计划。”
道尔在目瞪口呆的徒弟面前抛下两份文件,一份记录了兰登家中的布置,还有一份棋盘被拿出来使用过的痕迹记录,“就算是我,也无法和一只能轻易杀掉我并且明显打算这么做的吸血鬼,泰然自若地聊上好几个小时,还附带着要在临死前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有拿棋盘的工夫我还不如趁机拿两瓶酒把自己灌醉。”
“他怎么知道对方是吸血鬼?”马修斯还是不能理解。
“拜托,我们没有找到门窗开启的痕迹。”道尔摊开手,说道,“兰登在进行那项我也很感兴趣的社会调查时会打开所有门窗(这里的门指阳台门,正门还是要正常开关的),但这不代表他平时回家连窗都不开,只不过因为他不是长时间住在那,邻居也就不会注意他回来之后居然没开窗。很明显,那一天兰登是为了照顾自己的特殊客人,才连窗帘都没有拉开,不得不说这位老绅士真是想得周到啊,就差出门去买份番茄酱了。”
“如果我是他的话,就拉开窗帘直接跳出去了。”马修斯长舒了一口气,“毕竟现在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女儿。”
奇怪的感觉袭向道尔,但用脑过度的阿德里安·道尔没有在意,他继续说道:“兰登的最后时刻并没有换回来什么东西——至少对于我们和他本身来说,但却在那时给卡普诺汲血者制造了一个难题,同样是天才的它能保证兰登没机会留下暗号之类的线索,但它不能确定对方死时的仪容会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在夜晚到来之后,兰登再也没有挽留他客人的余地,而他的客人也仓促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杀了他之后给了他一个木偶造型。”
(在这里可能有些人怀疑死者不是兰登,这个情况不可能,吸血鬼猎人能辨认比这损坏更严重的尸体,阿德里安·道尔只需半副面骨就能复原一张脸。)
“问题在于,那时还想象力匮乏的它,根本没意识到,想要在尸体上制造出木偶圆球关节的类似效果,它还至少要对六处骨骼进行处理。”这段话配上那个90/10的分数,道尔就像是评审台上毫不留情的评委一样,他十指交叉,毫不在意自己徒弟像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继续说下去,“当然了,不符合规范的死亡人偶并不能说明关键性的问题,真正关键的问题在于,就如我之前所说的,兰登之死,是一条分界线,之后发生的案件,性质上出现了巨大的改变。”
阿德里安·道尔写意地从身旁的一个杯子里抽出一根沾着红色酱料的笔,在板子上挥洒出两根鲜红的箭头,一条,从‘隐蔽猎杀’指向‘手法成型’,一条,从‘兰登’指向‘佛瑞德·维杰’。
湿润的笔迹娇艳欲滴、色泽如血。
“对比一下这个。”道尔把‘苏珊’、‘维杰’、‘雷切特’的最后容颜分别挂到板子上,一者安详、一者怨毒、一者错愕。
“马修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一句仅在猎人之间流传的谚语。”道尔说话时多了一点怪奇的口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幽远之所传来,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猎人的猎物,恰巧映照着ta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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